湊佳苗@時報2010出版 ↑點圖連到電影官網↑
如果想知道十三歲的孩子能幹出什麼恐怖的事,可以來看看〈告白〉。一張張稚嫩的臉龐,笑起來純真可愛,一轉身或一低頭卻變成最沒有良知的惡魔,殺人凶手如是,執行懲罰遊戲的「正義使者」們再繼續下去也很快就會追上凶手的腳步,到頭來成了一連串惡意的連鎖反應和擴大渲染。
這些事發生在一所普通的國中裡,女老師的女兒遭到學生謀殺,行凶動機十分單純也十分荒謬,凶手毫無悔意,悲憤難忍的女老師因而定下復仇計畫,引發更多惡魔現形。追溯事件的遠因,究竟從何時埋下導火線──是同儕排擠的錯嗎?是學校政策的錯嗎?是未婚媽媽的「原罪」嗎?還是家庭功能缺失,乃至社會整體環境變異所造成的扭曲?就像電影版裡不斷出現的反射鏡,凸起的鏡面映出一個個變形的身影。
電影畫面很美,天空、雨滴、蝴蝶、洋溢青春氣息的少年少女皆詩意浪漫,配樂也大多輕柔,如此甜美輕快的氛圍,就如同凶手心中的無感與無所謂,也如同相關人等粉飾太平的反應。某一段的凶手「告白」則像是滑稽的美式卡通,搭配著動感樂曲,與友情滿滿的熱血校園劇橋段交錯穿插,休止於「殺人凶手去死吧」紅色大字和鮮血淋漓的手掌。這樣的反差一再暗示著「扭曲」,惡魔們的行徑也更顯得殘忍。
電影跟小說相比,在細節上當然作了些改編,例如凶手B發瘋後有無剃成光頭、弒母是否為意外,家庭成員也簡化;少女C對老師「告白」的方式從投稿雜誌變成當面說出重點;女老師的第一次復仇,從牛奶在學校被伴侶偷偷掉包,變成在家裡就被伴侶阻止;測謊電子錶沒有讓熱血男老師戴上;凶手A沒有見到母親的再婚對象,而是從他人口中聽見她奉子成婚的惡耗;故事尾聲,女老師在復仇實現後來到凶手A跟前,親眼看他墜入地獄。
電影加強了凶手A的邪惡形象,他缺乏同情心,擅長臉不紅、氣不喘說出漂亮的違心之論,是他選中凶手B當幫手,也是他刺激到B才害死無辜小女孩及B的母親,還冷血地殺死小女朋友;然而,滿心想證明自己不是失敗品,沒有自我判斷能力和自省能力,只會隨他人起舞的B,和A一樣不值得同情。由愚蠢而衍生罪行,有時候更加不可饒恕。
兩名凶手這麼無情,女老師會決定血債血償,似乎再正當不過。確實,凶手A中計自食惡果時,悔恨交加的模樣令觀者感到痛快,但復仇者痛快嗎?心中一邊是道德良知與教職人員的使命感,一邊是失去愛女及伴侶的悲傷與恨意,大仇得報的甘美果實,可及得上兩邊拉鋸的掙扎?小說裡女老師的自白一派平靜口吻,電影版則演出背地裡曾有的崩潰,當復仇完成時,她的表情沒有喜悅,只有淚光在蒼白冷寂的臉上閃現。女老師的身影不曾入過反射鏡,但她用血祭換來凶手的陪葬,已化為最「正常」的惡魔。
女老師的伴侶是回頭浪子,外號「勸世鮮師」,對人性的光明面堅信不移,他寬恕了殺害女兒的凶手,也勸愛人放下仇恨。「他們有一天一定會改過重生的。」他的想法與法律一搭一唱,未滿十四歲的兒童不會被判刑,社會提供一個安全的犯罪環境,就算殺了人,他們仍然可以輕易在社會上重新立足,不管有無悔改。
女老師無法接受,故事一開始,她就對全班同學敘述了這個寬容而不可思議的社會現況。為什麼犯錯的人不會受到該有的懲罰?這段話隱含著被害家屬的憤恨不甘,但她的語氣柔和平穩,談起愛女之死也彷彿講解課文,直到宣布牛奶加了料都沒有太大起伏。這只是第一枚深水炸彈,復仇的起步。在凶手B得到他的下場後,女老師繼續掌握住凶手A的弱點,順手推舟布下最終殺著,不過這步棋仍有起死回生的餘地,關鍵在於A迷途知返的可能性。結果A沒有令身為復仇者的她失望,同時也打破了她身為老師最後一絲的期待。
說回來A的背景,他的童年在母親喜怒無常的家暴陰影中度過,最終母親離婚重回科學家之路,他被父親與繼母、新生命所組成的第二家庭排擠,只能靠著繼承自母親的聰明才智作為安慰。說穿了,A就是個強烈思念母親並深恐被拋棄的幼稚小鬼,他所做的一切都為了吸引母親注意,一旦得知母親也建立新家庭,他就自暴自棄還打算拖一票人墊背。他沾沾自喜地想像著用自殺炸彈轟掉學校後,母親看到新聞會如何懷念自己,不過,屍橫遍野的禮堂沒有成真,畫面替換成某所大學一棟研究室的斷垣殘壁,儘管他再怎麼希望時間倒退,一切復原,仍舊挽不回已經發生的慘劇。一塊塊橫飛的血肉碎屑屬於A最愛的人,當她知曉兒子接連鑄下大錯時,不禁對著兒子的科展獲獎剪報流下淚來,痛心的神情隨即在爆炸中灰飛煙滅。這一幕改得比小說煽情,令人印象十分深刻。A終於體會到,人生的幸福破滅時並非輕輕的「啪」一聲,而是一記轟然巨響。
電影最後,女老師淡淡宣告:「這就是我的復仇,從現在起是你重生的開始……開玩笑的啦。」(これが私の復讐であり、ここからあなたの更正が始まるのです……な~んてね。)最後一句的口吻,跟A平常惡作劇時掛在嘴邊的口頭禪如出一轍。
這就是女老師最狠最冷冽的告白。
小說和電影都很精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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