某呆呆雜記簿

　光為了瑪莉詠柯蒂亞，我就願意再看這部片一次。

　我跟費里尼很不熟，這輩子大概還沒看過他的電影，事先我也完全不知道〈華麗年代〉這部片跟他有關，我完全是衝著瑪莉詠柯蒂亞。瑪莉在電影裡飾演一個憂鬱的妻子，多年來包容丈夫的任性和花心，用優雅的氣質掩蓋傷痕累累的靈魂，為了愛，她已掏空所有，包括放棄自己的演藝事業。她守著僅有的浪漫回憶，苦苦支撐搖搖欲墜的婚姻，像一個母親等待玩野的孩子有一天記得回家。身為大導演的妻子，她也愛丈夫的才華，所以她願意隱忍，願意犧牲，然而她得到的回報，只有一個又一個謊言與難堪。起初，深邃的雙瞳閃動盈盈水光，那是壓抑、那是憂傷，眼淚沒有落下來，只因她仍付出著體諒與理解；直到她的美好回憶完全被打碎，驚覺愛的祕密原來只是不帶感情的公式，最後一根柱子轟然崩塌，她撕裂早已殘破的世界，把傷痕整個攤開，把舞台還給自己，再也不要為了這個男人束縛起敖翔天地的雙翼。

　沉靜高雅如奧黛莉赫本的瑪莉，綁起髮辮有點像小女孩的瑪莉，在憤怒與絕望中狂舞流淚的瑪莉……都是絕美的瑪莉。

　我也喜歡菲姬的舞蹈。她飾演妓女，用裸露的肢體和挑逗的動作滿足一群小鬼懵懂的性幻想，濃黑的下眼線和豔紅的雙唇成為日後大導演心中的情慾符號。在大導演的腦海裡，她用椅子當道具，紅色馬甲、黑色薄紗加上高跟鞋，伴著強烈的節奏扭動、跳躍、伸展，當她舉起鈴鼓拍打著豐臀大腿，片片沙粒飛揚，我也好想跟她一起盡情搖擺。其實妓女沒有帶著小男孩們墮落，最後他們只是一起玩水，直到神父匆匆趕來把孩子拖走。那時她孑然站在沙灘上的樣子，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。

　茱蒂丹契也很棒，豪華歌舞廳出身的老舞者啊，青春雖逝，精神仍在，歲月淬煉的沉厚歌聲在孔雀女郎的包圍中，打造閃耀夢幻的歡樂夜晚。

　潘妮洛普，完全情婦，一通調情電話勾人無比，從頭髮到腳趾都煽情。身為大導演最沉溺的肉體伴侶，就是要浪，就是要野，或許頭腦不夠聰明，卻可以滿足大導演關起房門來所有的奇思異想。她也是真心愛導演的。一個有丈夫的女人，全心愛著外面的漢子，這份情感並不值得歌誦，但每一分鐘都為愛而活、否則去死的癡傻，卻也叫人有點不忍。

　當然不能忘了妮可基嫚，像演她自己似地扮演國際巨星，是導演的謬思女神。金髮碧眼，高挑白晳，無瑕如月光下的仙子，說不出口的愛戀隔著攝影機發酵，為了是否跨越朋友的界線而掙扎，最後明智的斬斷情絲。說實話，我覺得妮可基嫚沒有發揮到極致，在呈現出最美的樣子之外，好像沒有更上一層樓。或許也是角色的關係吧，她就是扮演一位活女神，最好不要表現得太像普通女人。

　而大導演生命中最重要的第一個女人──母親，蘇菲亞羅蘭飾演，在想像與回憶中如影隨形，通常帶著慈愛的表情。雖然兒子長大後總想脫離母親，但痛苦迷失時，母親還是永遠的避風港與燈塔。

　凱特哈德森，飾演知名時尚雜誌的編輯，是大導演的忠實粉絲，毫不保留她的崇拜與熱情，想要用全身來膜拜她深信不疑的完美男人幻想。她的大膽和狂熱沒能繼續展現，大導演及時清醒抽身而去，但也可以想見導演成名以來，只要他有意願，必定有很多機會享受飛來豔福。

　從生命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女人到鶯燕過客，大導演的人生彷彿只交織在她們之間，連拍電影都靠她們給他靈感、撫慰或安排事務，她們成就他，他卻只懂得索求，任由內心的小男孩掌控他的人生。

　人都會長大，不可能永遠像個小孩。赤子之心對於拍電影雖是一項恩賜，學不會成人的負責卻是一種災難。大導演的內在充滿矛盾，成人和孩子互相拉扯，終於毀了他自己。

　拯救自己的第一步，是面對失敗。他公開承認電影拍不出來，解散了劇組，不修邊幅離群索居，他開始過一種簡單的日子，學習和自己相處。兩年後在多年好友──又是女性的鼓勵下，他重回片場執導演筒，打扮不再花俏，氣質不再躁動。他要拍的那場戲，主題是重逢，沒有華麗的羽毛和亮片，沒有眨眨眼就傾倒眾生的超級巨星，只有樸素的一男一女，等著在鏡頭前流露出小人物的愛、思念或悲傷。內在的成人和孩子已達成和解，通往偉大導演的門扉，現在才要開啟。

　我為瑪莉而來，除了瑪莉，還得到更多驚喜。我想是學了肚皮舞，讓我更能感受歌舞片的魅力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