某呆呆雜記簿

　　本來我對〈投名狀〉沒興趣，但老弟看了以後滿推薦的，加上
今天的預定行程突然變卦，我便臨時起意，殺去西門町日新威秀啟
用了我的花旗饗樂生活卡。反正兩張票只花一張票的錢，就算片子
難看，也不會虧到──我抱著這樣的心情進了戲院。結果嘛，我想
它值兩張票的錢。此片改編自清末四大奇案之一「刺馬」，時值太
平天國之亂，戰爭場面自然少不了，兵卒的衝殺吶喊、肢殘喉斷的
不留情、風沙刮過的遍野屍骸，在不那麼鮮豔的影像呈現下，反而
更有撼人的力度。而三名主角的勇武以及兄弟情義背後的糾葛，也
帶出耐人尋味的思考空間。

　　故事由龐青雲（李連杰）開場，身為一個在慘烈戰役中唯一倖
存的清軍將領，他有如行屍走肉，直到被一名陌生婦人所救並共度
一夜，才重新活了回來。婦人第二天即消失蹤影，他則在大街上獲
得姜午陽（金城武）的延攬，加入一群為饑餓逼上梁山的土匪。龐
青雲跟他們回到村子，發現那名婦人是頭子趙二虎（劉德華）的妻
子。為了讓村民不再遭到欺凌，龐青雲鼓動大家從軍，並為證明他
不會背信忘義，和二虎、午陽三人立下「投名狀」。立「投名狀」
者，須殺一名外人，從此，「外人亂我兄弟者，視投名狀，必殺之。
兄弟殺我兄弟者，視投名狀，必殺之」，唯有兄弟的命，才是命。
三個兄弟，一個女人，一個理想，一場場寄託了無數希望的戰事，
最終沒有誰得償所願。或許這是亂世的悲哀，也或許是複雜人性必
然導致的結果。畢竟，沒有哪種信念不會受到考驗，沒有哪種選擇
不用付出代價，理性和情感的拔河，從來沒有誰絕對占上風，更何
況，還要加上時與運的操弄。
　　
　　龐青雲沒有那個時運。他從一個敗軍將領爬到兩江總督，不惜
犧牲兵卒，不惜毀信背義，甚至連兄弟都狠心捨棄，為的就是實現
心中那份大義──拯救百姓脫離水火。然而他真的沒有私心嗎？他
對大義的執著，是否真沒有半分污染？當他把酒對空席，掛著兩行
淚立下痛惜的誓言之時，是不是還有說不出口的真心話？否則，為
什麼當他聽見二虎妻子的死訊，頓時轉為放聲大哭？還是說，只是
犧牲太多之後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？如果他有運有命，只要
完成大業，這些污點都會讓功勞蓋過。如果。

　　趙二虎是很單純的人，一個重信重義的熱血漢子。他不懂什麼
叫「兵不厭詐」也不願去懂，他只會一呼百諾，帶著所有被他激起
鬥志的好漢奮勇殺敵。這樣的他自然和龐青雲有了嫌隙，埋下日後
的殺機。當南京收復，百姓太平，二虎重拾對大哥的信賴之時，卻
也遭到大哥設計「棄子」。直到嚥下最後一口氣前，二虎還在掛念
大哥的安危。他死得悲慘冤枉，刺激了另一個單純的人。

　　姜午陽在三人中排行最末，雖然他跟著二虎比較久，卻因深受
龐青雲的理想感動，也因為想當英雄，在許多時刻都站在大哥這邊。
即使他震驚的發現嫂子偷人的對象竟然是大哥，他也沒有立刻向二
哥揭穿這個祕密。或許他認為，只要兄弟情仍在，女人又算什麼。
也所以，他把親如姊姊的嫂子殺了，他天真的以為，或想說服自己
以為，這樣就可以打消大哥的殺機──畢竟他們立過投名狀。最後
午陽在總督就任大典上刺殺了大哥。不知道他是否發現，大哥是因
為背後先遭人暗算中槍才讓他有機可乘？而龐青雲到中了第三槍才
緩慢倒下，是否隱約在保護這個忠貞的小弟免受流彈波及？午陽依
著大哥斷氣前的催促，給了他最後一刀，卻沒有照「兄弟不能同日
生，但求同日死」的誓約跟著自殺，而是大吼「刺龐者姜午陽在此
」，關進大牢兩個月才被凌遲處死，這是否為殺了嫂子和大哥的痛
苦內疚在懲罰自己？

　　與龐、趙、姜三人分別有深厚關係的「嫂子」，溫順不多話，
只是一個想要活下去的平凡女人。以前，她本已欣然接受「揚州瘦
馬」的命運，十五歲時卻給兒時玩伴二虎「救」走，成了土匪婆子。
二十幾歲，在不知第幾次逃家時，她偶然救起龐青雲，給了他一碗
粥和一夜的慰藉；或許是男人崩潰的模樣激起她前所未有的情感，
或許是這個人會和她閒話家常，和進了房只想把她壓在炕上的丈夫
不同，於是她的心竟然失落在陌生人身上。她也曾抗拒這份情愫，
但五年過去，在龐青雲於蘇州一戰前半強迫占有了她之後，一切似
乎已成理所當然。二虎對她有情有義，所以她沒有離開，只是和龐
青雲維持見不得人的關係，直到她的人生在小弟刀下畫上句點。她
把自己分為兩份滿足兩個男人，同時也滿足自己對生活享受的渴望。
她是不該偷人，但當年，二虎也不曾問過她的選擇。在亂世與封建
社會的激流裡，她跟多數女人一樣都是浮萍，打轉翻騰，身難自主。

　　不信投名狀的龐青雲，欺兄弟情、騎兄弟妻，又鬥不過腐敗的
朝廷，到頭來，只是毫無價值地死去，為蘇州百姓犧牲自己的太平
天國將領黃文進還比他光彩。本來，若兄弟情義須建立在殺死他人
的共犯情感上，便已值得質疑，又怎能相信與要求其約束力。真正
的兄弟不必任何誓言儀式，始終都是兄弟。

　　全片色調有些黯淡，唯有戲台上搬演「山字營」故事的伶人，
色彩特別鮮明。猶如「桃園三結義」再現的紅臉、白臉、黑臉，傳
唱著一段慷慨激昂的傳奇，真相卻彷彿那張散發金色光暈的總督大
椅，在雨中朦朦朧朧，遙遠，看不真切。